()第章花烛夜排长幼难煞新郎醉芳楼放帐帘瞒过千岁
老千岁因恐夜长梦多,另生事端,连夜将小玉接进了茧园,又让小玉拜了宗祠。到了十二日,婚礼如期进行,沛玉一手牵了两根红绸,左右各引一朵红花,好不风光。
一夫两妻,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事,但同娶双妇,昆山人还没见过,尤其这洞房花烛夜,有两位新娘等着,真正让人羡煞,贺喜众客直闹了整整一夜。
虽然众人艳羡,沛玉却好不尴尬,他幼受家训,总不能学那些龌龊小人逛窑子,真的左拥右抱,游龙戏双凤吧。
“两位妹妹,先喝点酒再休息好不好?”沛玉没话找话道。他本已在酒席上喝了不少,实在有点怕喝了,可眼下这尴尬场面,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?
两位新娘都蒙着盖头不吭声。
沛玉自嘲地笑笑,说道:“今天这场面真够热闹的,我除了在老千岁生日那天见过这么多客人,还没有见过大云堂里挤那么多人,真是痛快,来来来,我们再饮三大杯。”
沛玉说着,转眼见她们还蒙着红巾,不觉笑了:“我糊涂了,蒙着头怎么喝酒?两位娘子还是先请揭了盖头吧。”
两人都垂着头不吭声。
沛玉不由得咧嘴大笑:“哈,我怕是真醉了。哪有新娘自掀盖头的,我说错了。”说着他就上前一步,伸手想掀头巾。
可是,到了跟前他又迟钝下来,按理说,叶芸嫡传为长宝囡外收为幼,长幼有序,掀盖头也有先后之分。可是两人身材本就差不多,再加上穿着打扮完全一样,都是披红戴锦,倒是凤姐曾经提醒过他,叶芸头上的凤冠是金色的,与宝囡银色的略有不同,以示为长,但现在她们都蒙着头,让他如何分辨?他犹豫了一下,道声:“两位娘子还请别怪,在下得罪了。”
说完,沛玉咬咬牙,一闭眼,伸出双手同时掀掉了她俩的盖头,两位新娘就象一对并蒂莲花并坐一起争奇斗妍,他几乎要看呆了。左边的是叶芸,一张鹅蛋脸粉面含春,右边的是小玉,一张瓜子脸上似喜还怯,果然一金一银,娇羞美丽相互辉映,直让人看不够、爱不尽。
沛玉愣愣地看了好大一会,不由大吃一惊,明明他娶的是宝囡,却怎会变成小玉?老千岁要他同娶两妻已让他吃惊,新婚之夜错换新娘,更是平生未闻,他诧异道:“怎么是你?宝囡呢?”
小玉应老千岁所求易名代嫁,原以为沛玉也已知晓,却不料他问出这段话来,一时羞愧难当,奔出了洞房。
沛玉不放心地追了出去,却见叶蔷夫妇也在门外,凤姐正挽着小玉的手娓娓说道:“妹妹往哪儿去?”
沛玉忙问道:“蔷哥、凤姐,这是怎么回事?”
叶蔷笑笑:“我俩特地来向玉弟道喜。”
沛玉急道:“蔷哥,这玩笑开不得,平白坏了曲小姐的名声。”
凤姐正色道:“这是老千岁的主意,情急不得已,还请玉弟见谅。”
“此话怎讲?”沛玉诧异。
凤姐叹了口气:“唉,叶府势衰、宝囡升仙,情非得已,实是怕圣上怪罪才使这冒名顶替的办法。又怕玉弟不肯答应,这才先入洞房,如今生米煮成熟饭,依也你妻,不依也是你妻。”
“凤姐,此事如何使得,我与曲姑娘本是深交,万万不能委屈了曲姑娘。”沛玉反对。
叶蔷哈哈一笑:“我早见你们情投意合、相互爱慕,前番你俩去太仓,今次又去杭州,孤男寡女的,只怕早有人议论,你们还在这儿故作推诿,不是成心为难哥哥吗?”
沛玉申辩道:“可是……”
叶蔷没容他说完就打断他道:“我就不信弟弟真是坐怀不乱的圣人,即使你们真的可比柳下惠,可是日夜相伴形影不离,也足可见情深意笃。弟弟若再一昧推托,既是驳了哥哥面子,更是坏了曲小姐的名声。如此一来,人人都因你受累,尤其是老千岁,她知道你忤逆她的美意,岂不痛心疾首?洞房休妻是你不仁,违抗老千岁是你不义,如此不仁不义,岂不惹天下人耻笑?弟弟又是何苦来着?”
沛玉犹豫地看一眼小玉,毫无主张地问:“不知小姐意下如何?”
小玉羞涩不已,哪里说得出话来?凤姐见机,赶紧将她推入洞房。沛玉也被叶蔷撵进房去,还咣当一声将房门关了起来。
沛玉愣了好大一会儿,才开口道:“两位妹妹请稍移莲步,喝杯酒再歇不迟。”
叶芸低头不语,她颇不高兴有人来分享她的玉哥,可是老千岁的主意,谁敢反对?
小玉抬头看了沛玉一眼,心欲起身,见叶芸没动静,她也只得继续坐着。虽说长幼有序,她只能屈居二房,但能够与沛玉在一起她也满足了,再怎么说,她并不是叶家所出,虽临时按上了叶蓉这名字,总不如叶芸嫡亲,两人同嫁,她也并不觉得太过别扭。她在醉芳楼中呆的日子不少,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见过不少,但是叶芸不动,她也不好意思越位抢先。
沛玉只得挽住叶芸的胳膊,扶她站起来坐到酒桌旁,然后再去搀了小玉坐在另一边。
这场面实在尴尬不过,沛玉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,他先为她们各筛杯酒,邀她俩同饮。
叶芸啜饮一小口,沛玉和小玉皆是一饮而尽,然后沛玉又分别满上。如此这般连喝数杯闷酒,叶芸因身体虚弱,已累得气喘吁吁,小玉不胜酒量,已有几分醉意,沛玉则因在外应酬宾客时就喝了不少,再喝几杯已是醉了,喝着喝着就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。
小玉指他大笑:“醉了,醉了,大哥醉了。”
叶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,轻唤:“玉哥哥,玉哥哥。”
小玉推推他,见他仍然未醒,遂问叶芸道:“姐姐,大哥睡着了,这可如何是好?”
叶芸毫无主张,反问道:“妹妹觉得该怎么办好?”
小玉想也不想就说道:“趴在桌上睡容易着凉,要不,就扶他上床睡吧。”
“妹妹所说极是。”叶芸站起身,赞同道。
“那我们一起扶他上床吧。”小玉说着,就和叶芸一左一右把他扶到床上躺下,道:“姐姐,时候不早了,请安寝吧。”
叶芸有些为难,气喘吁吁地说道:“这--三个人怎么睡?”
小玉不以为意:“姐姐体弱,就睡里面吧,我懒散惯了,怎么睡都一样。”
叶芸还想说什么,小玉却不由分说地替她解开喜袍:“姐姐快睡吧。”
叶芸想想,还是上床睡在了里面。小玉勉强挣着替已熟睡的沛玉除去外衣,自己再也支持不住,一骨碌躺了下去。
小玉很快就睡着了,叶芸在一旁却难以合眼,三人同寝,实在让她觉得尴尬,若不是老千岁坚持要这样做,她说什么也不肯答应这样安排。
叶芸忍不住推了推沛玉,沛玉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,她赶紧说道:“玉哥,我们分开睡好不好?”
但沛玉只是哼了一声,并没醒来。她微微叹了口气,不再作声,一切都由老千岁作主,洞房是老千岁亲自选定在据梧轩,里面的摆设也是老千岁精心挑选的,而安排个如此难堪的婚礼,老千岁还自鸣得意呢,殊不知这会让他们三人多么为难。若不是在茧园成亲,她还可能觉得好受些,但老千岁偏偏不肯放他们出去,说是吴府破旧得不成样子了,又说那儿冷清,没人照应,总之就是不许他们离开茧园。可是这样一来,人们又会怎样谈论这桩婚事?她堂堂的叶家千金小姐,要和一个三教九流的戏子共嫁一个丈夫,岂不惹人笑话?况新婚之夜还是三人同眠,真让人难为情死了。她想来想去,一直想到打起瞌睡,还是不知到底该怎么办。终于她还是坚持不住,渐渐入了梦乡。
叶芸不知不觉做起梦来,起初只是见到些素常和沛玉厮守的日子,后来又梦到《琼花劫》上。
情天重见光明,对人间一切都倍感新鲜,两人又初涉爱河,真是道不尽的情意绵绵说不完的爱恨无边。
这日两人正在花园散步,忽然有一个黄门官闯进来宣读圣旨。知杨广称帝,两人虽不吃惊,却不想做官,便一起向宫里走去。
杨广因恨天君击杀天姝,心中恼怒,这才想起招他两人进宫,欲合三人之力将天君制服。他心中明白,天君连天姝也杀,就更不会放过他。
果然,情天与恨海进宫之后,还没来得及开口,天君已闯入宫来,凡有人阻挡,都是必死无疑,满朝文武惧其威武神勇,竟然没有敢上前的。
恨海对天姝感情最深,还没等情天有所反应,她已一抖手中玉笛冲上前去,玉笛立刻化作利剑直刺天君要害。情天也紧随着团身而上,合力向天君攻击。
天君虽忌两人合击,心中却更怕杨广手上的打神鞭,他只想先行除去天龙,夺过金鞭再对付两人。他已经见识过两人武功,并没将他们放在心上。
杨广受天君袭击,立刻扬鞭加入战团,怎奈他已是**凡胎,初入战团,就打了个寒噤,竟是禁不住情天恨海间那股冷热交汇的旋涡,勉强支撑几个回合,只得败下阵来。至此他才明白天姝的用心,凭恨海的武功,恐怕还不如一个普通人,但她身上散发的寒气却足可以冰冻一切,而情天身上所具的那股热浪又将一切点燃,这情天恨海水火交融的力量,恰恰可以战胜世间的一切艰难险阻。恍然大悟之后,杨广把金鞭向情天掷了过去。
情天得到金鞭,如虎添翼,只三五回合,就把天君逼得左支右拙,恨海又是一剑刺去,天君竟未能躲避,堪堪一剑正中心窝,情天奋不顾身跃起,一鞭砸在天君头顶,但只见神勇无比、傲慢至极的天君头上的光环渐渐淡去。
天君脸上不由露出惶恐颜色,连番重创之下,他的性命已然不保,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将魂飞魄散,永世不得超脱。他重重垂下头去,闭目等死。
杨广眼里微微闪过一丝怜悯,他本来宅心仁厚,只因为夺帝位才杀兄弑父,变得凶残起来,但心底仍旧留有几分慈悲,见天君无比恐慌的神情,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:“你咎由自取,怪不了别人,有道是天作孽犹可违、自作孽不可活,你--去吧。”
曾经至高无上的一代天君,就这样不敌人间情恨,悄然逝去。
就在这时,宫外一阵大乱,汉王杨谅率兵冲上金殿,指着杨广怒骂:“乱臣贼子,竟敢谋夺帝位,还不快快纳命来……”
情天恨海并不理会,只相对一笑,趁着一片混乱,悄然隐身而退……
待到第二日天明,沛玉酒醒,见一左一右两位美人伏在他身上酣睡,一时倒也不敢动弹,生怕搅了她俩好梦。此刻他才发觉老千岁是多么的可笑可恼。老千岁是成心给他出难题,要看他难堪,一对娇妻在侧,他既不能冷落这个,又不能淡漠那个,这几乎就是在考他如何才能左右逢源、处乱不惊。
沛玉看看小玉又看看叶芸。三人同卧,小玉性格开朗,还不会觉得怎样,叶芸却不同,她向来腼腆,只怕会受不了这份委屈,而最难的恐怕还要算他。平素与叶芸耳鬓厮磨,他早就希望能与她结合,与小玉同台唱戏,他也是日久生情,而相比之下,他爱叶芸更甚于小玉,否则他也不会那么着急地从杭州赶回昆山。可是眼下新婚,冷落哪个都不好,所以他才会故意喝醉,第一天算躲过去了,可是接下来的第二第三夜呢?还有以后成千上万个日日夜夜呢?他总不能天天喝醉吧?真是难为死他了。
不一会儿,叶芸也醒了过来,她刚想起身,沛玉打了个手势,示意她不要惊醒小玉,说道:“时间还早,再躺一会儿吧。”
“玉哥哥,你什么时候醒的?我睡觉的样子恐怕很难看吧?”叶芸看看小玉,撸了撸头发,说道。
沛玉摇摇头,微笑着说:“芸弟是天下最美的女子,睡着了比醒着更美。”
叶芸脸红了红,她还不习惯听沛玉的恭维话,转而说道:“玉哥,你以后就叫我芸儿吧,老是芸弟芸弟的,听上去怪滑稽的。”
沛玉点了点头。
“玉哥,我想跟你商量件事,以后我们分开睡好不好?这样怪别扭的。”叶芸想想说道,“据梧轩里房间多的是,分开来大家都不尴尬,岂不更好?”
沛玉为难道:“可是老千岁--”
叶芸皱皱眉头,嘀咕道:“你真是榆木脑袋,老千岁并没有说以后怎么做啊,洞房花烛夜,我们已经依他了,以后的日子还要我们自己过嘛。”
沛玉想了想,问道:“那怎么分呢?”
“我可以睡厢房,这儿就让给小玉妹妹吧,只要你高兴,你爱留她身边多久都行。”叶芸说道。
沛玉眨眨眼:“那我今天就去你那边。”
叶芸脸都红了,勉强说道:“谁稀罕你?倒是小玉妹妹怪可怜的,一个亲人也不在身边,你该多体贴她些才是,免得她心里不快活又没处说。”
沛玉笑笑:“长幼有序,自然应该先轮到你了。”
叶芸羞怯地转过身去:“你再这样说我就不理你了。她比我小,当然是我让她了。”
沛玉知她怕难为情,妥协道:“好好,不跟你说,现在才天亮呢,到晚上再说吧。”
“那--今天你想吃什么?我吩咐宝云让人做去。”叶芸问道。
沛玉想想道:“小玉初来园里,做碗冰糖燕窝粥好不好?另外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口的点心,挑两样,配上虾仔熏鱼、蜜汁乳鸽。她最爱吃万生园的酱菜,再配上一碟乳黄瓜一碟什锦菜就行了。”
叶芸白了他一眼:“你真把叶家看扁了,只怕厨房里一时还找不出那两样酱菜,不如让她们另配一盆鸡味茄丁、一盆肉末菜心,这些厨房里都有,不必让她们出外去弄,可好?”
“好吧,不过她爱不爱吃我可不知道。”沛玉说道。
叶芸微微叹口气:“其实,我们还是搬出去的好,茧园人多,你要这个他要那个,众口难调的,一次两次还可以,十天八天下来,只怕她们也来不及做,要是搬出去,每天都可以自由自在,想吃什么就吃什么。”
沛玉惊奇地看着她,他还以为她会留恋茧园不肯搬出去呢,没料到她竟先提出来要搬,但他还是说道:“芸儿,搬自是要搬的,可吴府里面什么都没有,我不想让你去吃苦受累。”
叶芸反对道:“可我们总不能在娘家住一辈子啊,总得有个自己的家。”
“好,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准备,过两天就搬过去。”沛玉答道。
“搬过去?搬哪儿呀?”不知不觉中小玉也醒了过来,她因没听见前面的话,不由问道。
“我正和芸儿商量什么时候搬回自己家里住呢,总不能一直住在茧园,会惹人笑话的。”沛玉说道。
小玉一骨碌坐直起来,高兴地说道:“好啊,最好今天就搬,这儿人多,你一眼我一眼的,真让人不敢受用。”
沛玉依然躺着说道:“吴府里面凌乱不堪,我总得先整理整理才好回去住啊。”
叶芸见小玉已醒,也赶紧坐了起来:“我也在想越早搬越好。只是我不象凤姐那样会管家事,不知妹妹可愿意管家?”
“这当然该姐姐管,我怎可越俎代庖,那不是乱了身份?”小玉推托道。
沛玉见他们都已起身,也就起身下了床,他摇了摇头:“你们就别推了,到时我自有安排,等用过早饭,我们就去给老千岁请安,正好跟老千岁商量商量。”
叶芸和小玉都点了点头,表示同意,于是三人赶紧起床梳洗整齐,用完早膳,太阳也爬上了半空,他们赶紧向万寿楼走去。
老千岁的贴身丫环金珠正在楼下忙着指挥丫头们打扫房间,自叶芸身份暴露,陈姨娘自知罪过,就搬出了霞笠,住到了花神殿旁的小屋里闭门思过,再加上宝囡失踪,银环的姐姐金珠也就被叶成调回到老千岁身边做事。
“金珠姐姐,老千岁可已起身?”沛玉见到金珠,轻轻地问道。
“噢,是新姑爷和两位姑娘来了。老千岁早起来了,正在赌气呢,我因不放心下面的丫环偷懒,特地下来打扫一遍,好让老千岁看着也舒服些。”金珠道,“你们来得正好,请随我来。”
金珠说着,放下手中的掸帚,领着三人上楼去。
“哎呀,我的小宝贝,你总算来了,可把我急坏了,想想我还真有点后悔,怎的就把你嫁给玉儿去,害得自己连烟都抽不成了。”老千岁一见叶芸就眉开眼笑地说道。
叶芸诧异道:“不是有金珠姑娘吗?”
老千岁有点不满意地嘟嚷道:“她就是这膏子烧不来,不是过了就是欠火,哪儿比得上你,若不是你新为人妇,我怕把你从玉儿被窝里拽出来他会怪我老太婆不通人情,否则我早就让人去叫你来了。”
沛玉赶紧说道:“老千岁冤煞我了,既是老千岁的意思,玉儿岂敢存半点抱怨。”
“那你就和曲--蓉儿稍坐片刻,芸儿,你扶我进去。”老千岁有点掩饰不住心头的得意,说道,就象是刚耍完了某个恶作剧似的高兴不已。
叶芸向沛玉无奈地笑笑,赶紧扶老千岁向里走去。
沛玉心里不免有些为难,他有心要带叶芸和小玉回吴府,可新婚第二天,老千岁的烟瘾就熬不住,她又怎肯答应放叶芸离开身旁。别说答应了,只怕他连提都提不得。
金珠这当儿已出去沏了三杯茶端进来,见老千岁和叶芸都不在,立刻明白老千岁去里面过大烟瘾了,她笑笑说道:“芸姑娘真是最能干的,老千岁离了她是一天也不能过的。蓉姑娘又是梨园行有名的才女,姑爷能娶上这么两位娘子,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。”
沛玉看看小玉,连连点头:“那是当然的。”
“芸姑娘在里面,我这就把茶给她送去,请姑爷和姑娘慢用。”金珠说着放下两个茶盏,端着剩下的那盏向里走去,但在要掀帘子进去时,她不由得站住了,老千岁正倚在床头跟叶芸说话呢。
“芸儿,玉儿待你可好?”老千岁身体半斜,深吸一口,满意地问。
叶芸羞怯,闭口不答。
“二女同夫,三人同眠,玉儿是跟你亲热多还是同她亲热多?”老千岁眯缝着眼睛再问。
叶芸不禁红了脸,不满地嘀咕:“老千岁怎么问这种话,让人好不害羞。”
老千岁用手指戳戳她额头,疼爱地说道:“屋里又没旁人,有什么好难为情的?我是不放心你,你毕竟不比那丫头在外闯荡多,怕你吃了她的亏又不好意思说。”
叶芸这才说道:“你放心,有谁敢欺负老千岁最喜爱的芸儿?”
老千岁点点头,又问:“我听莲儿说,那姓曲的性喜风流,你看她人品如何?”
叶芸摇摇头:“我是第一次见她,怎分得清她是好是坏。不过我相信,玉哥哥看得上的一定不会差。”
老千岁不由得笑了:“傻孩子,我不是问你这个,我是想知道,她是不是处子,我怕贸贸然认个不争气的女儿回来,惹人笑骂还不知道。若不是蓉儿无缘无故突然失踪,我才不会让那种三教九流的下女进园子来,要不是怕圣上怪罪,任她怎么好,我也不会让她和你抢玉儿。”
叶芸有些脸红,实说道:“我不知道啊。”
老千岁想了想,叹口气:“你素来女扮男装,也从来没有人教过你这些,你当然不知。我只问你,昨晚她可是与你一样都有破瓜之痛?”
叶芸聪明伶俐,当然明白老千岁话中含意,勉强说道:“老千岁怎么尽问这些难听的话,玉哥哥和我们两个虽然同床而眠,却没有做那儿女之事。”
老千岁愣了愣,随即大笑起来:“他真是个书呆子,连周公之礼也不会行,一对佳人在怀,亏他还能身定神闲。他吴家教子女也未免太过迂腐了些,凭他这般与人成亲,就是再招十房八房的,也非要绝后不可。”
“老千岁!”叶芸难为情地垂下头。
“你们回去吧,明天再来。”老千岁深抽一口烟,说道,“让金珠进来。”
“是。”叶芸退了出去,见金珠正站在门口,知道全被她听到了。叶芸羞得捂着脸,只匆匆向沛玉和小玉道声“走吧。”就急急地奔下楼去。
金珠知老千岁要见她,便走了进去。
“金珠,你去把蔷儿叫来,顺便送姑爷和姑娘。”老千岁吩咐道。
金珠领命去送沛玉和小玉。到得楼下,沛玉见叶芸正红着脸等他们下来,便对金珠说道:“姐姐有事就请自便吧,我们还要去向老爷和太太请安,不必送了。”
金珠诧异地看了沛玉一眼,却不敢多说,只应道:“奴婢告退。”然后匆匆向绿天径去了。
待金珠去远,叶芸方始说道:“玉哥,爹爹为了姨娘以女冒子的罪名,已经进京请罪去了。”
沛玉迟疑道:“自家的孩子自家养,子也好,女也好,又何罪之有?老爷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,我怎么没听说过?”
叶芸叹口气,答道:“生子生女,这在寻常百姓家,自然只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,谁也管不着,最多也只是惹人笑柄,但对于叶家来说,却是非同小可的罪名,足以欺君论处。是以爹爹必须面奏圣上,谨防屑小从中挑唆,以求宽大处理。为了这件事,爹爹连多留一天喝过喜酒再走也不敢,你说这事严不严重?”
沛玉恍悟:“怪道昨日席上象是没见过岳丈大人呢,那就去给岳母大人请安吧。”
叶芸嗔他一眼,无奈地垂下头去。三人这便向春及轩给太太请安。
待沛玉和两位姑娘回到据梧轩,才刚坐下,叶蔷也来到轩中。
“蔷哥来得好快,小弟还没来得及去给蔷哥请安,望蔷哥莫怪。”沛玉拱手作揖道。
叶蔷并不说话,只看着他笑,直笑得沛玉莫名其妙地觉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。叶蔷笑了一阵,忽然拖着他手就跑,直跑到轩外。轩外早停了两顶青尼小轿,叶蔷将沛玉推进其中一顶,自己坐上另一顶,两顶轿子直接出了茧园,一路不停地行去。
小轿到了醉芳楼才停了下来,两人下了轿子。叶蔷遣回轿夫,然后拖着沛玉进了醉芳楼。
“蔷哥,到这儿来做什么?”沛玉不解地问。
“哥哥在楼上订了一桌酒席,请妹夫享用。”叶蔷有点神秘地说。
“噢。”沛玉半信半疑地应道,转眼一想不对,急忙说道:“对不起,我恐怕不能进去,我还才刚拜过花堂,哪有又上青楼的道理?被芸儿和小玉知道,岂不糟糕?”
叶蔷眨眨眼,说道:“你放心,不会有事的,待会儿你就会明白的。”
沛玉怀疑地看看叶蔷,又看看四周。只见叶蔷扬手招来老鸨,在她耳边低语几句,然后就拖了沛玉直奔楼上,去到最末的一间,将沛玉一把拉了进去。
“哥哥为何带我到这儿来?被人知道怕不好吧?”沛玉疑惑道。
“玉弟请坐,今日我请客,你只管尽情享用。弟弟昨晚怕是光喝酒没吃上菜吧?我是特地让你来见识见识,开开洋荤的。”叶蔷看着他,得意地笑道,把沛玉看得浑身不自在。
沛玉真被弄糊涂了,醉芳楼他也是常来常往,这里的山珍海味他又有哪一样没尝过,何来开荤之理。况他昨晚虽说酒喝多了,菜却也没少吃,叶蔷的话真让人费解。
不一会儿,约莫有一位三十开外的妇人捧着几盆小菜和酒具进入房来。沛玉不解地看了她一眼,那不过是些普通的菜点,稀松平常,况这妇人年岁也大了,他还没见过楼中竟还有这么大岁数的姑娘,料定是仆妇女佣之类。
待妇人将小菜与酒具在桌上一一摆开,筛上两杯酒,叶蔷这才开口说道:“玉弟,今日之事万万不能对人说起,张扬出去,只怕你那两个美貌的娘子不肯饶我。”
沛玉诧异道:“此话怎讲?”
叶蔷站起身,笑笑:“这可是为了你好,我还有事,先出去一下,待会儿再来看你。”
沛玉懵懵然点点头,叶蔷见他犹自蒙在鼓里,禁不住发出一阵哈哈大笑,扬长而去,随即有人从外面锁上房门。
沛玉吃惊地叫了起来:“哥哥到哪儿去?为何关门?”
门外已没了声音,倒听得妇人说道:“公子不必再喊,喊也没用。”
“为什么?你又是谁?留在这里做什么?”沛玉一连问了三句。
妇人笑道:“奴家名唤秋娘,妈妈刚才交待我来侍候公子。公子请坐,且让秋娘敬公子一杯。”
沛玉赶紧摇头。
秋娘笑了笑,说道:“公子,可听说酒能乱性的道理?喝上一些酒并不会醉,却能便于行事。”
沛玉直摇头,说道:“不,我不喝酒。”
秋娘奇怪地看他一眼,释然一笑:“公子真是性急,这种事是不能急的,要慢慢来,还是先喝一些酒吧。”
沛玉疑惑地看着秋娘,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,照理说,叶蔷知他新婚,绝不该带他到这地方,若叶蔷真是有心和他开玩笑,也不会派这么大年纪的姑娘来,至少也该换个年轻的比他两位新娘漂亮的才说得过去。
秋娘并不在意,双手各执一杯酒,走近些将一只杯子塞在沛玉手中,娓娓说道:“公子,大凡行事就同做文章一样,先要有意境,你说对不对?”
沛玉勉强点点头,在秋娘的坚持下,他迟迟疑疑地将杯中酒倒入口中,刚把空杯放下,秋娘已坐在他身边,轻轻拉住他的手,温和地说道:“做文章有了意境后,先要起赋、类比、作兴,然后才能进入正题,但凡朋友交往、夫妻恩爱也是这个理,若贪图一时快乐,鲁莽行事,就好比霸王硬上弓,不是箭折就是弦断,你可明白其中道理?”
沛玉愕然,原来这妇人是来教他道理的,只这一迟钝,秋娘的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他肩上,缓缓摩挲,吓得他赶紧挣脱开去,站到了一旁。
秋娘妩媚地一笑,起身向他走去,口中说道:“女子性柔,凡事得顺其性,逗其意,待得秀云堆雨、情浓意切时,方可作那**之会,这就如同做文章一样,要得文章如行云流水、畅快淋漓,必先率性起意,顺理成章,公子是读书人,该明白此中道理。”
沛玉恐慌地推开她,叫道:“你可别胡来,若是惹恼了我,我把你送到县衙去,看不打得你哭爹叫娘,要不就砸了这醉芳楼,看你还怎么教人做‘文章’。”
秋娘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,反而笑了起来:“公子别怕,人人都会有这一遭的,我虽徐娘半老,却风韵犹存。待过了今天,你就会明白其中道理,你会感激我的。”
“胡说。”沛玉怒斥。
秋娘暗笑,收起狐媚的表情,正色说道:“公子,秋娘虽是一个卑贱的青楼老妓,却也是个堂堂正正的人,若不为感激老千岁曾有恩于我,我绝不会重拾这旧勾当,放在旁人我是绝不依的。只要公子今天肯用心听我调教,日后保管你受用不尽。听话,别再假装斯文。”
沛玉紧张地往后退去,一直退到床边,秋娘漫漫一笑,腰肢摇曳,竟然边褪边舞,将身上衣服逐件除了,只剩下贴身小衣。沛玉直吓得赶紧闭上眼睛,口中急呼:“非礼莫视,非礼莫视。”
秋娘浪笑着上前扯他的衣服,沛玉拚命反抗,她又怎能扯得开。她只得用言语激他:“大凡每个男子在成年之后都要经过这一关,不管你是贫是富是贵是贱,总躲不过这情性了得。难道你就能超脱?你如果真不动心,为什么不敢睁开眼面对这一切?女人本是个奇妙的东西,和男人不同,无论她是否娇柔、妩媚,只要她敢爱敢恨,她就是一个美丽的女人,足以打动所有男人的心魄。古往今来,有多少男人为了女人而放弃一切,小到钱财,大到江山社稷,乃至身家性命,你想这又是为了什么?难道只为一夜风流?不,绝不是,你还不明白,你必须明白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,去爱她们、照顾她们,这远比你做文章要费力,你可愿意去了解她们?”
但沛玉哪里听得进她所说的,双方僵持了好一阵,毕竟天气寒冷,秋娘也吃不消这么干耗,只得放弃努力,拾起外衣将身体紧紧裹了起来,坐到床边。
“男女授受不亲。”沛玉怕她相强,急道。
秋娘气恼地叹息:“好迂腐的书呆子,我不逼你就是了。但是,你总得给我个交待啊。”
沛玉垂头丧气,也不吭声,这正中秋娘下怀。年轻时她是昆山名妓,因性情刚烈杀了一位富绅,多亏老千岁怜悯她能唱一口昆曲,才保下她的性命,从此她就不再接客。她不在意地笑笑,象他这样怕羞脸薄的公子哥儿过去也曾见过不少,最后还不都是被她制服了?她慢慢靠近了他。
沛玉情急,不及考虑,一骨碌翻身跪倒在她面前。这倒让秋娘吃了一惊,立即收敛起所有放浪形骸,诧异地说道:“公子请坐起来说话,跪在地上可真要折煞奴家了。”
沛玉咬咬牙说道:“你要逼我,我就不起来。”
秋娘微微叹了一口气:“男儿膝下有黄金,你快起来吧,我保证不再强迫你。”
沛玉有气无力地站起来,勉强到桌旁坐下,却还是心有余悸,不敢看她。
“公子可是娶了妻子?”秋娘关心地问。
“你怎么知道?”沛玉诧异地问。
“蔷大爷说的。”秋娘答道,“哎,你是老千岁什么人,她老人家如此疼你?”
沛玉不由红了脸。
“公子如此坚辞不允,又怎样为人丈夫?”秋娘淡淡地问。
沛玉闭目不语。
“公子还是与我做上一回,这样我也可以交差,就算是照顾我、可怜我吧。”秋娘劝道。
沛玉硬着头皮说道:“多谢姐姐美意,我已有两个娘子,自会与她们成就此事。请姐姐放我回去,我将感激不尽。”
秋娘想了想,凑近他耳朵,轻声说道:“公子不要吵,妈妈正在外面看着呢,我不会再逼你,但你必须听我的。”
“这--”沛玉犹豫道。
“我们到床上坐一会儿。”秋娘挽住他的手臂,紧挨着他说道,“没有人敢违背叶家,妈妈当然也不敢,我不逼公子做此事,但公子也该给大家一个活路,我们聊一会儿天,你就可以走你的了。”
沛玉无奈,只得点了点头。
秋娘装作亲密地靠着他说道:“公子请先将帐帘放下,好遮人耳目。”
沛玉依言而为,与秋娘双双坐上了床。
秋娘甩出了自己的外衣,又指指沛玉的外衣,沛玉略一迟疑,还是解开外衣扔了出去,然后就默默地蹲到床角,倦成一团。
秋娘经验老到,故意作出一些迷惑外人的举动和声响,沛玉却窘得面红耳赤。秋娘见他发窘,微微一笑,突然伸手狠掐他一把。
沛玉猝不及防,疼得惊叫一声“哦”,秋娘满意地点点头,说道:“公子,你可以走了。”
沛玉如遇大赦,忙下床拾起外衣,奔向门口。
“来了来了。”还没等到沛玉擂门,老鸨已经叫着打开门锁。
沛玉立刻开门冲了出去,也顾不上找叶蔷,就赶紧回茧园去了。
沛玉一溜烟直跑到轩里,好象生怕叶蔷追来似的,竟跑得满脸煞白、上气不接下气。
叶芸和小玉见状,忍不住上前问长问短,沛玉却死活不肯开口。
三人僵持着,好不容易熬到天黑,沛玉禁不住又犯起愁来,白天刚躲过叶蔷的陷井,可晚上又怎么去躲老千岁的恶作剧?这里面最让他头痛的是先后取舍的问题,他谁也不想冷落,那也就等于说谁也不能亲近。他明白,叶芸最怕的就是三人同眠,只怕她会尴尬得要命,小玉因久居青楼,见多识广,恐怕要看得开些。
三人又僵持了半夜,小玉几次都想要开口,但见他俩不说话,她还是忍住了。她也明白沛玉的处境,叶芸比她要长,当然头晚该是叶芸占先,但他总不能当着她面与叶芸亲热吧?她有心想要催促他们先成就好事,可始终自觉身份低微,没敢开口。
僵持之下,沛玉只得说道:“我们喝酒解闷,好不好?”
叶芸最不能喝,赶紧摇头。小玉却立即点头,还抢着去外屋暖了一壶酒,拿着杯子进来。三人这才围桌坐定。
叶芸勉强啜了一口,便放下杯子,沛玉心事重重,借酒浇愁,一杯连着一杯,小玉贪杯换盏,一心求醉,好让他俩成就好事,也是一杯连着一杯。到底小玉量浅,还是她先醉倒桌上。
沛玉怜惜地看着她,叹了口气,将她抱到床上躺下,随后对叶芸说道:“芸儿,她已醉了,我们也早些休息吧。”
叶芸摇了摇头:“我还不想睡,我去书房看书。”
沛玉怜爱地看着她,温存地说道:“芸儿,我是怕你为难,所以不敢当着她面与你亲热,她既已醉了,我们正好早早安寝。”
叶芸不由红了脸,但还是固执地说道:“你先睡。”
沛玉按住她手,想了想,独自走出去吩咐宝云几句,然后回来拉着叶芸的手悄悄走了出去。
叶芸注意到宝云已不在轩里,她有点迟疑道:“玉哥哥,这么晚了,外面凉,还是进房歇息吧。”
沛玉凑近她耳朵道:“我们去樾阁,好不好?”
“可小玉--蓉妹妹她……”叶芸不放心道。
“我已关照好了,她不会有事的。”沛玉得意地笑笑,“快走吧,宝云已经去樾阁了,等会儿她还要回来照顾小玉,我们别让她等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叶芸犹豫道。
“没事的,我们明天天亮前悄悄溜回来,小玉爱睡懒觉,不会察觉的,老千岁也不会知道,只要大家不说,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。”沛玉安慰她道。
叶芸的脸立刻羞得通红,幸亏夜色深沉,看不出来,她忽然说道:“玉哥哥,老千岁若是问我小玉是不是处子,我该怎么说?”
沛玉一愣:“老千岁问这个?”
叶芸点点头。
沛玉迟疑半响,还是猜不透老千岁为何要问这些,莫非老千岁听到了什么风声?他定了定神,说道:“你说是不就得了?”
叶芸微微一笑,拉了沛玉的手,直向樾阁奔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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